坏雪球

主要磕亲情向师徒,墙头一堆堆。更新特别特别慢,鞠躬

大唐国风巫学 5-6

夏至对这栋湖边的二层小楼再熟悉不过了。卢平在时,一楼总是户牖大开,地上乱糟糟堆着蒲团、书本、枕头和四仰八叉臭烘烘的学生;假穆迪在时,他摆了三个大柜子,里头全是阴森森的法器。巫少姬却把所有东西翻饰一新,夏至迈入大门时,撞进眼帘的是粉红的窗布、各色狸花猫织锦软枕、插着艳俗干花的瓷瓶。

没有人在屋里,本应值守的杨固也不在。

“坐吧。”巫少姬笑眯眯地说,“我早就听说了你这样一个孩子。”

夏至将脊背挺得笔直,脑子飞快地转着。巫少姬给她倒了玫瑰花茶,她诚惶诚恐地接过,假装喝了两口,生怕里头被下了什么药。

“不必这么紧张。”巫少姬用她戴满戒指的肥短小手在夏至手上拍了两下,“你生得伶俐,我一见如故,这才把你叫来聊聊。你今年与倭国人斗武,一举夺魁,当时我也在场,我在台下远远瞧着,见你果真胜过那些男子,尤其是那招幻身咒实在狡诈,我不由拍手称奇……”说到此处,她皮肉松弛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又似是不经意地叹了一声,“只可惜见到你时,我还只是个礼部主事,并无资格单独行动,也就没有与你会面。如今终于面对面见到了,果然重情重义,聪明可人。”

夏至见她神态不似做假,心下疑惑,便听得她又问道:“你很不容易罢。”

夏至小惊,说道:“巫博士这话是何意?”

巫少姬道:“我从微末的奉礼郎做起,一路兢兢业业、宵衣旰食,花了十年做到主事的位置,其间本事、家世都不如我的男子,却都比我晋升得快。你说,这是何故?”巫少姬自己喝了一口花茶,并不等待夏至回答,就又笑道:“可是最后,坐上员外郎位置的是我,因为我比之那些男子,到底有数倍的本事。我明白,你那日有机会展露头角,必定已付出了唐克勤之流无数倍的辛劳罢。”

夏至被她说得一怔,抬头看着对面。巫少姬说道:“我虽不易,可我这样的官职追溯到汉代,到底有马爱农、爱新二姐妹开了先例,我爬上来究竟不算太难。然而刑部、兵部都鲜有女子为官的先例,你若是要走这条道,怕是更难。”

“博士的意思是……?”

“你难道不想入刑部、兵部为官吗?”巫少姬直截了当地反问道,话语间全然没有捏着嗓子惺惺作态的腔调。

夏至这下完全惊呆了。她隐隐察觉出巫少姬的拉拢之意,却不知如何应对,手里的茶盏咔哒一下搁在桌上。

 

难吗?难。

三年前她公然求学于博雅阁门下,引得学堂内物议如沸,当时博雅阁本无一女子出入,阁内诸位师兄虽大多亲善仁和,可也不乏轻视议论者。三年来非议之声零碎入耳,她自认胸无大志,也不放在心上,只是……

确乎是难的。

巫少姬轻柔地说道:“我听闻你有个未入师门的师弟,人家是男子,将来要承你师父衣钵的。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,你多个门路总归更好。”

夏至道:“博士说笑了。师父学贯古今,我与师弟两人加起来都不及他一分,而今还说不了继承师父衣钵这样的大话。”

“你是个聪明人。”巫少姬笑道,“我见到你,就像见到年轻时的自己。你回去想好了。”

 

夏至哪里听不出巫少姬这通狗屁里头的挑拨之意,可她回去看到江离坐在师父身边捣药,心里难免小小地堵着口气。她支开江离,把巫少姬的词原封不动和师父说了,本指望师父说些软话哄她,石内卜却冷冷说道:“夏至,你记得唐氏兄弟的姐姐唐克斯吗?”

“我……记得。”

石内卜严厉地训斥道:“她进了刑部做捕快,拜了穆迪为师,兢兢业业在岭南干了两年,上个月一直在肃清巴维徵的关系网,忙得都无暇探望恩师。——眼看就要升上去做个小头头了,结果前天被巫少姬当软柿子捏,踢出刑部不说,还欠了半个月的工钱没结!如若这巫少姬真的想帮衬女子,她为什么反而最先要害同为女子的唐氏?!”

夏至见师父竟然当了真,急忙辩解道:“师父,我怎可能信她!我也不想进刑部,师父知我只想陪在师父身边——”

石内卜没好气地说道:“所以我也不知她怎么就瞧上了你!”

夏至突然挨了这么一句骂,眼泪登时在眼眶里打转。石内卜正在气头上,只拿手指点了她脑门喝道:“你也就这点出息!你若确有本事跟着她做个芝麻官混混,我还真就心满意足喽!”

“弟子愿意投敌,只消师父发个话就行。”夏至赌气说道。

“我怎么收了你这个蠢货?”石内卜仰天长叹。

江离提着饭盒推门进屋时,正好瞧见师父和师姐各自气得鼓鼓的,谁都不看谁。师父阴阳怪气要他下次买一道竹笋炒肉,竹笋要切得厚些,还要多放辣子,师姐听了满脸通红,只恶狠狠地闷头干扒白饭。师父无奈,只好动手夹了一碟清淡的蒸鱼与菜蔬给她,命她和着药丸吃。

果然又是师姐胜利。

眼见师父憋着一口恶气上了楼,江离有些踌躇。他知这并非谈论正事的好时机,但他再不说,纸就要包不住火了。

 

父亲母亲泼师父一身红漆,又趁师父外出采买多番骚扰,师父从未告诉他。

师父万般无奈,私下以“学徒工钱”的名义打发父亲母亲,他们也从未告诉儿子。

可是,他都知道。

眼看“学徒工钱”从一百文涨到四百文,又从母亲口袋里如流水般去了赌桌上,他如坐针毡,却只能装聋作哑。可即使家底厚如义姊,也会被这对贪心不足的吸血虫吸干,更何况是师父?

更荒唐的是,父母听闻新来的武学博士是个大官,还让他送上礼物巴结巴结……

 

江离从怀中取出一块镶金嵌玉的占卜司南,脸上露出苦笑。去年父母要他将这传家宝送给县丞之女、师姐之友东方凝韵,结个“善缘”,谁料宝贝被悄悄退了回来,母亲便将他踢到柴房里用笤帚劈头盖脸痛打。

他说,东方一家清正端方不受贿赂,早有盛名在外,我们送了也没法子的。

母亲却说,大约是你手段笨,人家才故作清高。

父亲又说,或许还因这块司南廉价俗气,东方氏一家才瞧不上眼、嗤之以鼻。你看他们上次过年请吃的“团圆饭”,桌上摆的都没几个荤腥,不正是嫌弃我们穷酸么!

俗气也好,嘴笨也好,他眼光短浅的父母只会想着巴结官员,时有野人献芹之举,却把传道受业的师父视作骗子。或许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,可如果一走了之,就再也没有机会终日浸淫在学问的浩海中,与清苦的药香为伴,与师父为伴……可他知道,师父还没完全原谅他……

 

江离心乱如麻,推门出屋,趁着月色散步。楼上又传来师姐和师父拌嘴的声音,让他更烦,干脆走了两里路去湖边。此处人很少,开到末季的荷花依旧娇艳,澄澄的湖水与高悬的明月皆是缄口不言。

师父是唯一将他当人看的人,离了师父,他难道要回到自己那个“家”,混混沌沌过一辈子吗?

不,炼心阁才是他的家……

炼心……炼心……

师父说炼药先炼心,但他从未悟透如何炼心。

他举着罗盘对月亮转了一下,上头亮晶晶的宝石无辜地闪着白光,江离稍懂占卜,见匙柄指向的签诗竟是“鼎折足,车脱辐”,气得将铜匙远远扔进水里。只听得一声“飞来飞去”,铜勺又像一尾亮红色的鱼儿跃出水面,径直飞到旁边的女子手中。

“江离?”东方凝韵将勺子递还回来,“我正要找你。”

江离见说曹操曹操到,吓得满头冷汗,故作镇定道:“是我冲撞了。”

凝韵开门见山:“你劝劝你父亲收手吧。你我都知道,庄稼收成乃是靠着风调雨顺、辛勤劳作,与神明保佑无半分关系!你父亲今年却连逼带吓,用所谓的卦象鼓动多人大兴祭祀之事,甚至逼得两户人家卖光了田产。”说到此处,她的神色变得无比冷峻,“我父亲的兵丁不会法术,抓不住你们,所以他托我代为转达:如若你父母执意敛财,我师父葛博士便会介入此事,我们不会客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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