坏雪球

主要磕亲情向师徒,墙头一堆堆。更新特别特别慢,鞠躬

大唐国风巫学 5-5

出身与疾病,向来是卢平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。这秘密原先被守得很死,去年卢平辞职后虽多了些知情人,但到底也并未传开,除去户部档案登记在册外,门下知情者统共不超过十人。见柜台边已有几个年岁小的徒弟面色大变,穆迪噔地站了起来,卢平也向前一步,冷冷地说道:“巫员外郎,请你自重。”

夏至闻到她身上很刺鼻的栀子花香,浓艳惹人反胃。在众人冰冷的目光中,巫少姬笑眯眯地说道:“我不过说句实话罢了,你紧张什么?我倒还想知道是何人准你开的这家店——哪条律法写着狼人能开店了?”

“哪条律法不准我开店?”卢平驳道。

巫少姬眼里透出一丝高傲的神色,说道:“这就不是你有资格过问的了。”

石内卜用一贯的讥诮语气说道:“员外郎刚走马上任,对律法知之甚少,我倒也能理解。”

巫少姬此行本来是要给卢平下马威,谁料在场的谁都不买她账,她与众人唇枪舌剑几个来回,渐有双拳难敌四手之势。眼看局面僵持不下,门外突然出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,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屋中站定。

却是陈人杰与范雪瑞。

 

夏至数月未见范雪瑞,如今见她全须全尾站在面前,心里既欣喜又担忧。这一对新婚的夫妻形容憔悴,范雪瑞原本白皙丰腴的脸消瘦下去,丹凤眼下嵌了两个浓重的黑圈,陈人杰则神色痛苦,转过脸不去看师父。夏至隐隐约约感到不妙,不动声色地攥紧了魔杖。

“巫员外郎,我夫妻二人久遭迫害,走投无路,求告无门,听说巫员外郎心系黎民百姓,才出此下策,当堂来告。”陈人杰说道,浑身都在颤抖,“巫员外郎,我乃卢阁主门下二弟子陈人杰,我的师父,卢——卢平……一年前曾经企图逼迫内子为他保守秘密,甚至为了求财而谋害她,并意欲嫁祸给‘天狼星’,内子避之不及,好在老天眷顾,逃过……逃过一劫。如今嫁与了我,才鼓起勇气告官……”

“你在胡说些什么?!”

杨固厉声高喝,一个箭步上前揪住陈人杰的衣领。高高大大的杨固就像一头熊挡在师父身前,而陈人杰根本不敢看他师兄的眼睛,整个身体狠狠地一抖,却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尖声说道:“我在说什么,师兄你比我更清楚!”

“你!”

杨固怒不可遏,巫少姬则露出兴奋的神色。卢平站在原地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二徒弟,袖管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,而陈人杰却刻意忽略他师父冷峻的目光,低头看向地板。夏至完全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,此时才猛然意识到陈人杰正在向巫少姬纳投名状,公然出卖他的师父。

为什么?

那个费尽心思盘活桃李阁收支的陈人杰,那个忠心耿耿护着卢平,并对卢平的“对头”们报以尖酸嘲笑的陈人杰,当真是此人么?

此时,范雪瑞开口了。

“巫员外郎,我知此事不归礼部管,”她沙哑地说道,“我也不是一定要我夫君去揭发他的师父,但……但我走投无路。卢博士……诚如员外郎方才所说,他是个狼人。我窥破了他的秘密,被他得知,因而……因而……”

“说下去。”巫少姬得意洋洋地说道。

“因而——”

“因而你就来这里胡说八道?!”

夏至上前一步,站在范雪瑞对面。石内卜警告性地剜了她一眼,她却不管不顾,扬声说道:“我夏至与范雪瑞一道求学四年,今日在此作证,卢博士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,绝无可能因私人恩怨而威逼利诱。倒是你,难道不嫌害的人多?要不要我把你的丑事全都抖出来?”

陈人杰听了,又是狠狠一抖,范雪瑞却神色镇定,冷冷回敬道:“一查便知!”

夏至正要再辩,就听穆迪一甩拐杖,高声怒喝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交予刑部去查吧!查呀!!真的假不了,假的真不了,你们跑到这里告状真是好笑得很!走,老朽今日便亲自喊人升堂,巫员外郎要不要一起来?!”

 

一番各说各话的冗长争吵过后,巫少姬昂首挺胸地带着陈、范二人扬长而去,穆迪则由杨固搀着,骂骂咧咧地走在后头,桃李阁的宾客议论纷纷,一个个带上了提防戒备之色,很快作鸟兽散。

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,热热闹闹的桃李阁竟已变故陡生,门可罗雀。

夏至恍惚地目送陈、范夫妇出门,陈人杰抖如筛糠,失魂落魄,却也不忘回头说一句:“狼人……从今日起,我……我陈人杰……与你……没有任何关系了。”

卢平脸色发白,斩钉截铁地说道:“好,记住你方才的话。”

巫少姬粉红色的裙裾刚刚消失在巷口,卢平就喷出一口逆血,身子往后一倒,恰如暴风骤雨之中拦腰折断的松柏,毫无生气地栽在地上。

 

 

“我方才用了大金丸第一味参芪回魂丹,此方乃是简中之简、快中之快,你可记得如何炮制?”

面对师父的发问,夏至恍惚地摇摇头,手中的勺儿机械地在药罐中翻搅。

“你看,你不知道。”石内卜淡淡地说,“为师要你背丹方,你总以为我在害你。如果今日我不在,你打算怎么救他?”

夏至头脑一片空白,只木木地将药碗端到软榻前,卢平伸手接过一气喝了。他的脸色依旧惨白,此刻倒是咧嘴笑道:“苦得很。”又看着夏至前襟上深深浅浅的血点,说道:“你们回吧,我没事了。”

苦得很。

夏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蘸了药渣,放在嘴里尝了尝。果真是苦得很,她的陈师兄公然羞辱恩师,又当众叛师而去,那些熟络的宾客与不明就里的小辈皆是一哄而散,阴差阳错之下,陪在卢平身边的竟只有她与石内卜两个不相干的人。

她与石内卜的师徒缘分不过三年,而陈人杰已经在卢平身边陪了七年多了啊。

卢博士一辈子活得清贫,先前的积蓄都散给了穷学生,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两件。如今刚刚瞧见曙光,却被奸人与爱徒亲手断送。

巫少姬耕耘多年,一朝攀云直升,又恰逢巴维徵案东窗事发、邓思齐自领失职之罪,她就立马以员外郎的身份在邓思齐的地盘横插一脚,无疑与吏部侍郎福吉的默许与授意脱不开干系。这是阳谋,福吉将矛头对准邓思齐这个闲云野鹤般的祭酒,却不知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。

还有范雪瑞……她原本竟还惦念着她,盼她过得好些,怎料……

“卢平,你听我一句劝。”石内卜和缓地说道,“我们扳倒巫少姬之前,你最好藏起来避避风头。范雪瑞的父亲范吕,乃是巴维徵一案的重大从犯,而陈家投机倒把攀附范家,想必现在已经下不了贼船了。今日他背叛你,足见他原本就不是个东西,你不必伤心。”

卢平望向窗外浓重的晚霞,良久才轻轻说道:“一会儿杨固回来,你们别说得太吓人。”

 

八月十二日,刑部传了卢平前去问话,后因双方各执一词,均证据不足,最终不了了之。

十三日,卢平称病关闭桃李阁,由花培源陪着回乡去了。刑部人事剧烈变动,穆迪的一些旧部被大批撤换,许多吏部新秀走马上任。

十五日,各位博士办了个规模很小的庆典,提前送走了倭国使团。阿倍三千子自始至终藏在船舱里,并没有与任何人道别,倒是经史科代表吉备氏操着不熟练的官话,向大家一一道谢。

十六日,学堂复课,巫少姬顶着她粉红色的蝴蝶发髻走上讲台。一个时辰的课很快过去,此时回头想想昨天远去的倭国大船,夏至突然明白过来——使团匆匆离开,并非因着假穆迪事发,也非因着三千子出了事面子挂不住,而是邓思齐要让倭国人远离龌龊的争斗,远离巫少姬这样的“博士”。

 

巳时,巫少姬准点走上讲台,身边没有带助教,粉绸衣摆吹来一阵刺鼻的栀子香风。她俯视一张张扬起的面孔,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第一句话竟是要求学生对她行叩首大礼。大多数人十分惊讶,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,巫少姬却不满意,一个个纠正姿势,直到学生们整齐划一才罢休。行完跪礼,巫少姬就让大家打开新买的《武学理论集注》,自行阅读第一章,并宣布此后武学课的内容便都是自己读书。

凝韵举手发问:“巫博士,若无亲身操练,只将这个‘武’字全盘付诸书本,如何才能学会呢?”

“不劳你操心。”巫少姬甜甜地说,“《集注》是由吏部五位官员精心编写的,汇千年学问于大成,只要对《集注》熟稔,就能功到自然成,万一有危急情况也足够防身。平日习武太过危险,浪费人力物力,毫无必要。”

真是好一通屁话!

依凝韵的性子,是必定要与巫少姬辩到底的。但她早已得到了葛博士叮嘱,此刻显得很平静,翻开书摊在桌上,又在书里塞了别的书慢慢看。一旁个把月未见的墨逸脸色干枯,眼圈乌黑,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,直接趴在桌上睡了,巫少姬也视若无睹。这叫夏至大开眼界,她正准备如法炮制,就听巫少姬点名道:“你叫夏至,是不是?”

夏至心里咯噔一下,只怕又是一个找茬的假穆迪。谁料巫少姬甜甜地笑了笑,说道:“本官——本博士——早就听闻你年纪轻轻颇有建树,以后要在武学方面多多帮助大家。下课之后,你随我来博雅阁聊聊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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